三十年，深圳从一个边陲小镇变为举世瞩目的国际大都会。从南头的羊肠小道起步，突进到宽阔平坦、车水马龙的深南大道，靠什么开拓？是愚公及其子子孙孙挥舞铁臂银锄吗？不是。从南海星星渔火，变成霓虹竞放、流光溢彩的不夜之城，靠什么点亮？仅仅是科学发明和技术进步么？不是。
改革开放的实践深刻证明，促成这历史巨变的是价值取向的转换和观念的更新。新观念在社会人群中产生了强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。八方来奔热土，各种观念碰撞和融合，更促使陈旧观念遭到唾弃，先进观念得以进一步确立，从而使特区更具有凝聚力、创造力。这就是深圳突飞猛进的根本原因。深圳在三十而立时总结出“十大观念”，体现了深圳内在的精神气质和核心价值。党中央总结全国的经验，明确提出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兴国之魂”，给了我们无穷的启迪。
如果说深圳特区发展史是一部宏大的交响乐，“十大观念”便是它的主旋律。王飞跃以诗人的敏感，抓住了这个“兴国的魂”，创作《放飞梦想的年代》，讴歌“十大观念”，为交响乐的主旋律配制歌词，这个选题的重要意义应该这样认识。
十大观念十首诗。表面看，质直素朴、线条很粗，有的人可能几天就写出来了，王飞跃从酝酿构思到修改定稿，却用了半年时间。这里有一个思想提炼的过程，有一个感情升华的过程，有一个形象创造的过程，有一个语言锤炼的过程。这表现出作者写作态度的严肃，但从写作速度看，是否慢了些呢？艺术创作不以数量取胜，它要求一以当十，一以当百，以四两拨千斤，以精品流传久远，正是艺术生命力和艺术高效率的表现，因此，慢工出细活，在简洁明净中传达出较丰富的内容，是符合“效率就是生命”的原则的，应该这样看王飞跃的劳动。
有一份劳动就有一分收获。因为有一定的理性思考，诗开掘出了这样的主题：社会进步是人的理性不断觉醒、思想不断解放的结果。所谓“解放”，就是挣脱旧的精神桎梏，确立先进观念，并让它引导人们前行。在允许人们为实现自己的经济权利、文化权利，改变生存状况而奋斗的过程中，在肯定效率、实干、敢闯、争先、改革、创新的价值取向中，把人的热情、胆识、勇气、创造力、冒险和牺牲精神焕发出来，进而化为旋乾转坤的巨大力量。这一主题贯串在全诗中，并使全诗成为一个整体。第一首就石破天惊地发出了“向历史决裂/向传统（观念）决裂”的呼声。不能再以谈金钱为耻，不能再以受贫穷为荣，不再做不计效率的愚公，让子子孙孙重复低档次劳动。以下各首中，如“我们背井离乡”，“我们辞爹别娘”，“找一个没有束缚的地方把梦想放飞”，“把暴力残忍放下”，“把阶级斗争放下”，“深圳屹立世界之林”，“和世界没有距离（接轨）”，无不反映和传统观念决裂的取向。
把观念变为诗章，关键在形象的创造。作者在这方面费了心力，作品的才气和巧思也从这里表现出来。全诗有总体的形象，各首又有自己的意象。全诗的抒情主人公，就是“深圳人”，不是指贯籍本土的原住民，而是“从天南地北而来”、“从五湖四海而来”的“特区人”。他们转变了观念，才能“人模人样地甩开膀子”大干，他们“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/在智慧的巅峰上揽胜”，“用胆略开辟新的航程/用勇气拥抱新的世界”，他们也做“义工”，“只知奉献/不求索取”。可贵的是作者不但赞扬他们的实干精神，更着力揭示他们的价值观念和人文理想。作为主人公的抒情，既不是“饥者歌其食，劳者歌其事”，也不是“含哺鼓腹”表达对温饱的满足感，而是高瞻远瞩，抒发创建美好未来的豪情壮志，表达和世界接轨的博大胸怀。这讴歌了人的价值和尊严，体现了理性向人本主义的升华。从单篇看，有的意象运用的很好。例如《创新是深圳的根，深圳的魂》：“一棵树/如果能参天而立/一定有深深的根/一棵树/如果能长出茂密的叶/一定有遮天蔽日的魂/靠一条改革的根/靠一个创新的魂/深圳/屹立世界之林”。以参天大树为形象，生动地展示了深圳人特有的精神风貌。又如《让城市因热爱读书而受人尊重》，由“书中自有黄金屋”展开想象：“我们读书/就读出了摩天大厦/我们读书/就读出了深圳速度/我们读书/让一个小渔村/变成了大都市/我们读书/让一盏盏渔火/闪烁成了霓虹”。城市长高了，城市提速了，城市闪光了，城市内涵丰富让举世聚焦于此了，都和读书有关，这样写就生动形象了。
据报道，作者把组诗定名为《放飞梦想的年代》，反映了他创作的初衷：“透过诗歌来进行对时代的回顾，我希望让人们看到诗就可以想象到那个放飞梦想的年代。”应该认为，这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美学理想。车尔尼雪夫斯基在《艺术对现实的审美关系》等论文中，确立了“美是生活”的著名论断。其理念之一是：“任何东西，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，那就是美的。”作者力图让读者看到诗就能想起那随着蛇口炮响、人们背着铺盖卷，聚集“在南海边的鹏城”“甩开膀子”，用汗水灌溉特区土地，在确认自身价值和尊严的过程中放飞梦想，像北溟鲲化为南海鹏，在“水击三千里”之后，“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”的动人情景。这种追求，无疑体现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想与理念。作品以形象表现生活，形象往往大于思想，效果常常超越作者的动机。作者想的是引领人们回顾过去的峥嵘岁月，由于他讴歌十大观念，同时也揭示了三十年改革开放的主要经验，以人为本，与时俱进，加强核心价值体系的建设，深化改革开放，就能把握住未来航程的方向，从而使诗作有激励我们继续前行的感发作用，有昭示未来的启发作用。这样，组诗也体现了车尔尼雪夫斯基“美是生活”的又一判断：“任何事物，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，那就是美的”。
当然，这样的诗难写，要求立意要深要新，构思要巧要精，否则概念性语言就多，形象意象的运用难以发挥，也就很难使诗歌达到锤炼的效果，王飞跃的这组诗在创作的时候确实做出了很大的努力，可以看出他对深圳是有体验的，有认识的，有感知的，这可能与他创作《深圳而立再出发—全国书画家书画“王飞跃诗歌”作品展》的经验有关，尽管某些篇什还存在不尽如人意的地方，但应该“鼓励”敢想敢写，“宽容”美中不足。
朱安群，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。1992年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。中国作协会员。著有《文天祥传》、《周易直解》、《八大山人诗与画》等。1998年起至今仍担任深圳大学借聘教授。■
